1934年春天，纽约市立学院篮球队造访费城的天普大学。这看上去应该会是场一边倒的比赛：在之前的七次交手中，市立学院赢了六次。但是市立学院却没有一点轻松感，天普大学更是群情激昂。因为市立学院在过去两个赛季里如日中天，29胜2负，这两场负局里，有一场就是输给了天普大学。一边是气势汹汹地来报仇，一边则想着续写奇迹，引得全城人注目。最终在一场肉搏战后，市立学院以33-29险胜，中锋Moe Goldman一个人就拿了16分，立下汗马功劳。回到旅馆入住后，Goldman的一个队友进来跟他说，有个叫Eddie Gottlieb的人想见他。Goldman表示他不认得这个人。他队友说，Gottlieb是费城一个叫SPHAs的篮球队的老板。Gottlieb已经是大学最后一年，正在找工作。Goldman在市立学院打球这三年，正好是市立学院战绩最辉煌的三年，他也三次入选联赛的最佳阵容，两次第一队，这最后一年他还被选入了全美大学最佳阵容，所以早有球队在打他的主意。Goldman自然猜到这事跟打球有关，于是决定下楼去跟Gottlieb聊聊。Gottlieb的SPHAs队这个名字是个缩写，全称是南费城希伯莱协会（South Philadelphia Hebrew Association）。你没看错，这是一支全犹太人的篮球队。说起来，南费城希伯莱协会只是在十多年前支持了这支球队一年的时间，但是球队的三个创始人觉得，这个名字里既有他们的地理位置，也写清了自己所代表的种族与文化，为了纪念这传统，就干脆把这名字留了下来。所以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以SPHAs的名字参加比赛。SPHAs虽然念上去有点古怪，但在当年是一支威名远扬的劲旅。在1926年，它曾在表演赛上三局两胜击败过不可一世的凯尔特人队，还在同一年两次击败著名的黑人球队哈莱姆Rens队。之后Gottlieb决定把队名改成勇士队加盟美国篮球联盟（ABL），也拿到了不错的战绩（只不过当时的王朝球队凯尔特人过于强大，在联赛里让勇士没有任何机会）。不久随着美国篮球联盟江河日下，勇士队又改回了SPHAs，打了一个赛季的巡回赛后，他们加盟了一支有六个球队的小联盟，东部联盟，从1929到33年一口气拿了一个三联冠，直到1933-34赛季才被Trenton的Moose队击败。这时候，一些球队老板凑到了一起，试图复兴之前的美国篮球联盟。大萧条让大家不再有搞一个全国联赛的勇气，职业篮球四分五裂成几个区域联赛。所谓复兴美国篮球联盟，也只是个东部的区域联赛，球队集中在东部沿海以纽约-新泽西为中心，北至波士顿，南抵华盛顿特区的几个城市里。这样既可以尽可能地吸取到最多的观众，又能降低球队的运营成本。看到这个商机，Gottlieb马上率领SPHAs从东部联盟跳到了新美国篮球联盟。但是新赛季打了一半，球队战绩并不理想。SPHAs虽然有一位出色的定点投手Cy Kaselman，但是在新联盟里火力却显得不足，尤其是在中锋位置上经常被对手碾压。Gottlieb并不喜欢阵地战，而是喜欢充满运动能力的中锋。这样一来他的中锋高度不足，总在跳球时败下阵来。当时的规则是每个进球后都要重新跳球，如果球队总能抢到跳球，进球后就依然能抢到球权，加上没有24秒进攻要求和回场限制，领先后控好球就很难输球了。于是因为SPHAs的中锋这个短板，让他们的进攻总是不顺，也就在开赛之后迟迟找不到连胜的感觉。Gottlieb觉得Goldman正好能补上这个短板。Goldman虽然只有不到一米九，但是他弹跳好，所以在跳球时并不显得吃亏，而他的运动能力又很强，左手运球很娴熟，又有一手外围投射，跟SPHAs强调跑动和传球的风格正匹配。而且Goldman是史上第一位入选全美大学最佳阵容的犹太球员，所以Gottlieb一定要在他毕业前把他抢下来。当时正值大萧条的水深火热之中，就算是大学毕业生也并不好找工作。这时职业篮球开出的价码就变得很吸引人了，也让职业篮球队揽获大量高水平的大学球员。两人见面后，Gottlieb单刀直入，希望Goldman能加盟SPHAs。Goldman并不想马上答应，表示自己还有场大学比赛，这之后才能为职业队打球。Gottlieb做为精明商人，却早做了调研。他表示自己都查好了，星期六是市立学院和纽约大学比赛。第二天SPHAs会来布鲁克林坐客另一支全犹太劲旅纽约Jewels。他要Goldman到时上场，出场费是35美元。Goldman觉得这价码不错，于是两人握了手，这交易就算成了。周日的时候Goldman就一个人来到Jewels主场，一个由舞厅改建的球馆。在当时，城市里很多职业篮球队都是借用舞厅的场地。因为禁酒令，小舞厅没法靠卖酒为生，都经营不下去，于是城里有了很多大舞厅，请来乐队伴奏。舞厅大了，作球场正合适，木地板都是现成的，只要把可拆卸的篮球架安上就好，另一方面很多看球的人也会来跳舞，一票两用，非常划算。像SPHAs在费城的主场就是一个位于旅馆三楼的舞厅，大家会在比赛结束后跳舞到半夜，SPHAs的一位球员Gil Fitch也是大乐队的指挥，每次比赛结束他会飞快地跑去换了衣服，出来指挥乐队。Goldman跟门卫说自己是SPHAs的球员，但是门卫表示不认识他。不久Gottlieb下来把他接了上去，给了他一套队服，就让他上场去打中锋了。那个年头职业球队经常这样，完全没有磨合。Goldman说老派教练都非常强调基本功，这样就随时能融入一支球队。正如Gottlieb所预见的，Goldman马上成为了球队的支柱。他们赢下了那天晚上的比赛。又赢下了下一场，再一场。整整下半个赛季，SPHAs一场都没输。在总决赛中，SPHAs又是以4-2战胜了Trenton，拿到了重启的美国篮球联盟第一个总冠军。这之后一直到1945年，SPHAs一共拿到了七次联赛的冠军，成为东海岸篮球联赛里不折不扣的王朝球队。在1930年代糟糕的经济环境下，没有公司资助的纯职业篮球队能生存下来，靠得更多的是与地方社区生活的紧密结合，SPHAs的成功，就是这一模式的代表。SPHAs的故事，可以一直追溯到1915年，那时Gottlieb在读高中。他所在的南费城高中一口气拿下了1914到1916年三次费城中学篮球比赛的冠军，Gottlieb在1915年还当上了场上队长。高中毕业后，Gottlieb上了当地的师范学校，在大学里他和几个高中好友组队参加了当时在费城的一个小篮球联赛，于是SPHAs就诞生了。一开始球队还不叫SPHAs，到了第二年，Gottlieb争取到了南费城希伯莱协会的支持，才正式起名叫SPHAs。不过球队的战绩并不好，第一年他们只拿到了4胜11负的成绩，并列倒数第一。Gottlieb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打球上的天赋有限，但是非常擅于经营。于是他决定淡出球场，隐身幕后，担任教练，找球员，约球赛，为球队做宣传。为了支持自己的球员，他和另两名好友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商店。除此之外，Gottlieb还组织从摔跤到黑人棒球联赛等各种比赛，很快就在职业体育圈里积攒出了口碑，被大家认为是个公平，诚信，关爱球员，充满好胜心的体育人。到1923年时，SPHAs终于拥有了几个明星球员，包括后来为凯尔特人打球的Davey Banks，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冠军头衔，而且是一口气来了个三联冠。不久因为连续战胜了凯尔特人和哈莱姆Rens而名声大噪，Gottlieb不失时机地把SPHAs更名为勇士队，加盟了当时的美国篮球联盟，一跃成为了全国顶级球队。随着球队的战绩提升，声名在外，SPHAs也成为了费城犹太社区的宠儿。在那个时代，反犹情绪非常普遍，美国也有不少纳粹支持者，在1930年代他们甚至在纽约的麦迪逊花园广场举行过盛大的纪念仪式。犹太人当然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歧视。而SPHAs这支球队，就这样把「希伯莱」几个字大大地写在队名上，把犹太人的大卫星标在球衣上，连队名都是用希伯莱文绣上去的，这支球队在球场上还是常胜将军，当然让他们觉得扬眉吐气。球员兼乐队指挥Gil Fitch后来回忆说，当时反犹声音很高，「Eddie就想把那些人的喉咙都塞上，让世界知道他的球队是个犹太球队，犹太球队也可以屹立不摇」。在加盟了新美国篮球联盟后，Gottlieb把球队主场搬到了Broadwood旅馆三楼的舞厅。这里场租50美元，可以坐3000球迷。SPHAs的球票是男士6毛5一张，女士3毛5一张，包球赛和赛后的舞会。Broadwood很快就成了费城犹太人重要的社交场所。很多人不止是来看球，也是来找男女朋友。历史学家Stephen Kolman说，「在SPHAs的球赛里，费城的年轻一代犹太人周围全是相似背景的人，他们想成为美国人，但又觉得和那些有共同境遇的人在一起更舒服。比赛就超越了竞技体育本身，成了年轻犹太人的社交中心，在这里，年轻犹太人，男男女女，可以面对面交流。SPHAs球赛的氛围营造了一个去宗教的，犹太民族的社交俱乐部，让第二代犹太人可以被吸纳进来。」为此球队的播音员，也是后来费城76人队的传奇播音员，Dave Zinkoff，还会专门制作球队刊物，叫《SPHAs闪耀（SPHAs Sparks）》，在观众入场时发给他们。这份只有四页的刊物里不仅有Zinkoff编辑的各种球队数据，关于球员的信息，还有大量的社区新闻。「有关于球队的新闻，有谁生了孩子谁结婚了。而且有一份刊物是有幸运号码的，获得号码的人可以在六街和Bainbridge街的Sam Gerson的商店领到一件价值19.95美元的礼服」，Zinkoff如是说。当然，半场休息时主持抽奖的也是Zinkoff。在当时，二十美元可是笔大钱，所以「来SPHAs看球，在舞会上遇见好女孩，赢下一件礼服回去结婚」，是每场比赛的卖点。很多费城的犹太孩子，也是从小看着SPHAs的球长大。就像后来入选篮球名人堂的Harry Litwack，在SPHAs刚成立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因为家离球场近，他就给SPHAs打工，负责在球场搬椅子，每次主场比赛可以挣两毛五外加免费看球。十年后，他也成为了SPHAs的一员。这也是犹太社区对于SPHAs的忠诚度的一种体现。当然，像SPHAs这样的球队，在客场打球时难免会遇到反犹份子的挑衅。尤其是当球队和其他类似的以种族为基础的强队比赛时。比如著名的布鲁克林探访队（Visitation），就是一支南布鲁克林爱尔兰裔的强队，在1935年曾拿到过新美国篮球联盟的冠军。和SPHAs一样，它也在队名上强调了自己的宗教背景，visitation在天主教里指的是教区主教来巡视。爱尔兰人在纽约的历史远比犹太人长，探访队的主场Prospect大厅也是当时社交名流聚会的重要场所。每次SPHAs造访，都是一场箭拨弩张的对决。Gottlieb说当时大厅门口不仅检票，还要查是否带了枪。球场自然也是舞厅改造，两侧有两个大阳台，有人叫卖酒水和食物。球场上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就会朝我们扔酒瓶子」。Litwack和Goldman倒不记得有枪这回事。他们印像深刻的除了酒瓶，还有点着的烟头，和女士的发卡。他们到场外发球时，有时就会被这些烟头烫到，发卡扎到。Goldman说整个地区全是天主教徒，没有任何犹太人。探访队显然是故意纵容了观众的这些行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球场，也是出了名的对犹太人不友善。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反犹行为都是来自观众，在场上，对手之间惺惺相惜，倒没有什么偏见仇视。对于Gottlieb来和美国篮球联盟来说，最大的考验，其实是二战。战争对于体育联赛最直接的冲击当然是人员。大量优秀球员应征入伍，球队自然也分崩离析。战时的资源管制也严重的影响了交通和场地。美国篮球联盟大部分时候只有五支球队，Gottlieb经常要想尽办法地找球员，有些球员甚至就是已经入伍了在附近驻派的前篮球运动员。当时为SPHAs打了两个赛季的球员Jack Garfinkel说他会从西点赶来，一个周末打上三场球赛，再连夜奔回营地，赶早上的点名。有时Gottlieb还需要为其他俱乐部找球员找钱，好让整个联盟得以维持。好在当时军方与政府也意识到体育比赛有助于提升士气，所以也会支持一些慈善比赛。1945年，SPAHs又一次拿下了美国篮球联盟的总冠军。这也是SPAHs最后的辉煌。因为不久费城的体育大亨Peter Tyrrell找到了Gottlieb，说他们好几个冰球队的老板凑在一起，想建一个职业篮球联赛，就是NBA的前身BAA。他想请Gottlieb来做经理，打造一支费城的职业篮球队。Gottlieb接受了Tyrrell的挑战。因为美国篮球联盟受制于大萧条和二战，远没有挖掘出篮球的真正魅力。Tyrrell和其他老板在大城市里拥有大体育馆，却没有经营职业篮球的经验，这让Gottlieb觉得自己大有可为。事实上，在BAA的创始人中，只有Gottlieb拥有从球员到经营球队与联赛的篮球经验，他也就会成为联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Gottlieb马上从SPAHs抽调了三名最好的球员加盟，开始招兵买马。至于球队的名字？Gottlieb想到了SPHAs在当初参加美国篮球联盟时的老名字，就叫勇士好了。后来它搬家到加州，就成了金州勇士。今天的费城76人队，则是之后从雪城搬来的另一支球队。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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