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eter H. Kemp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Senses of Cinema（2006年11月）
《红衫泪痕》拉开了贝蒂·戴维斯与威廉·惠勒合作的序幕，而片中好斗、自强的朱莉·马斯登是这位传奇女演员诠释过的最微妙、最复杂的角色之一。在气质方面，朱莉介于《人生的枷锁》（1934）中粗鄙不羁的米尔德里德和《扬帆》（1942）中冷静而又富有热情的夏洛特·维尔之间。在短短的时间里，朱莉从近乎沸腾的火辣变得冷如冰霜，随即又完全翻转过来，似乎没有人比聪明敏锐的惠勒更了解这个地狱女郎善变、复杂的情绪波动。在拍摄《法律顾问》（1933）时，惠勒驯服了笨拙木讷的约翰·巴里摩尔，使之在这部影片中奉献了被公认为他最伟大和最细腻的银幕表演。实际上，惠勒合作过的「未开窍的」好演员不少，包括玛格丽特·苏利文（《好心的仙女》，1935）和弗朗西斯·法默（《夺妻记》，1936），而《夺妻记》（与霍华德·霍克斯共同执导）还为沃尔特·布伦南赢得了首个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惠勒1940年执导的《西部人》让他再度加冕。伟大的戴维斯早已证明了自己无论在片场、还是在舞台上都是一个难以驾驭的女神。而且彼时，她刚刚结束与华纳公司的诉讼，虽然该案以戴维斯败诉告终，但对她本人和整个行业都意义非凡。但是，即使是她那炽热的激情、忙碌的手势、枪林弹雨般的台词和鼓鼓的大眼睛，也无法与强硬的、不知疲倦的惠勒相抗衡。正如电影史学家约翰·巴克斯特所说，惠勒是「一位一丝不苟、面面俱到的导演，他将戴维斯的风格和习惯变成了一种全新的、随机应变的技巧。」在戴维斯众所周知的壮观的表演武器库中，这种强悍的应变性是相当称心应手的一件，而且这一能力在《红衫泪痕》变化无常的女主角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戴维斯表演出了可见的反思停顿，生动传递了角色的思想（虽然她精于心计）和感受（虽然她性情莫测）。可以说，朱莉代表了戴维斯对呈现一个角色一系列集中的心理历程的首次尝试。在这位影星业已成名的电影生涯中，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真正「看到」她的思考，这大概是因为此前那些编剧和导演的笔筒和镜头下，这些角色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从《棉园农歌》（迈克尔·柯蒂兹，1932）到令人震惊的《艳窟泪痕》（劳埃德·培根，1937），我们可以看到些许火花和亮光，但很少看到真正点燃火花的东西。《红衫泪痕》中，这种引人注目的活力在著名的奥林匹斯舞会的段落里展现得最为明显，养尊处优、骄纵任性的朱莉坚持穿上惹人非议的大红色礼服，去参加一场传统上要求所有未婚女孩穿着端庄和少女般的白色礼服的社交活动。许多精彩的诡计都围绕着这一情节而展开，包括朱莉在她的未婚夫（亨利·方达饰演的普雷斯顿·迪拉德，就像更有胆识的艾希利·威尔克斯[译者注：《乱世佳人》中莱斯利·霍华德饰演的角色]）面前「招惹」一个前追求者（乔治·布伦特饰演的殷勤而老派的巴克·坎特雷尔），戴维斯为屡试不爽的女性计谋注入了活力。在与两个男人的交流中，意志坚定的朱莉无情地做着一些操纵性的动作，戴维斯警觉地执行了精确的计划，「毫不费力」地玩弄亲密关系。令人惊讶的是，她在与同样心思敏锐的前未婚夫的交锋中失败了，但最终通过直接挑战他的男子气概，再次让他落入了自己的圈套（「你确定只是那件礼服的问题？其实是你害怕有人因此侮辱我，觉得有必要为我做点什么吧。」）于是，期待已久的时刻到来了，方达扮演的「总统先生」（译者注：普雷斯顿的简称Pres与总统这个词的缩略一致）确实给人留下了有着坚不可摧的男子汉气概的印象，他直截了当地拒绝被公开羞辱的朱莉离开舞会，不让她摆脱因为心血来潮带来的尴尬。当普雷斯顿严肃地拖着朱莉和她那件扎眼的衣服在一个最终空留他们两人的舞池里跳舞时，戴维斯的身体已经枯萎了。那种茫然的伤痛和不知所措的懊悔被有力地表现了出来，不久之后，影片在戴维斯最令人难忘的一记响亮耳光中达到了高潮——对方达那张僵硬的脸的生猛一击，有点像瞬间预谋好的。同样，这一行为所引起的迟钝的沉默，以及它所产生的内省反应，被戴维斯出色地勾勒出一种情绪化的状态，略显伤感地中和了朱莉身上特有的锐气和火花。这一场景积蓄的后劲在普雷斯顿于一年后重新进入朱莉的世界时才显现出来，这次还有北方新娘艾米（玛格丽特·琳赛饰）的陪同。然而，朱莉的「精神」重生在叙事上是以道德冲突的方式进行的，并且被由情感驱使的决斗和突然爆发的「黄热病」所加剧。毕竟，这是一部典型的情节剧，以19世纪50年代初的新奥尔良为背景，遍布动荡不安、烟雾缭绕的小酒馆。次要角色包括贝尔姨妈（费伊·贝恩特奉献了精湛的演技），谈到与朱莉的关系时，她说：「也许在她最卑劣的时候我最爱她，因为我知道那是她最需要爱的时候」），当然，还有很多非裔佣人的不时出现，这个元素让人感觉格外老套，尤其是以将近70年后的眼光来看，不过我们也看到了略显做作的独特场景：紧张的朱莉试图通过大声唱歌（只有戴维斯能做到）来平息故事带来的焦虑——伴随着黑人合声的《今晚躁动起来》（Raise a Ruckus Tonight）。然而，尽管影片的许多情节都显得过时，但《红衫泪痕》远远不只是一部廉价、仓促发行版本的《乱世佳人》——一些影评人正是如此评价（不公平地摈弃）它的。维克多·弗莱明执导的米高梅史诗尽管非常吸引人，但在一些地方确实相当拖沓，甚至略显洋洋自得。相比之下，这部由约翰·休斯顿等人共同编剧的「华纳公司/惠勒」的电影，在观众最不抱期待的时候，却展现了惊人的创意。例如，朱莉和艾米在楼梯上的一次意料之中的相遇，通过一些巧妙的间接剪辑（镜头对准原本沉稳的琳赛紧抓着栏杆的手），以及戴维斯温和的话语中所暗含的细微变化，使人物的情感比用喃喃自语的方式传达得更有共鸣。简而言之，《红衫泪痕》中女演员和导演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成功地将沉着镇定与易燃易爆融为一体，并引向了另外两部事业巅峰之作：《香笺泪》（1940）和《小狐狸》（1941）。难怪这位伟大的女演员发表了以下言论：「《红衫泪痕》是一部好电影。这都是惠勒的功劳。我以前只知道没有指导和糟糕的指导的可怕。但我现在才明白了伟大的导演是什么样的，以及他对一个女演员意味着什么。我将永远感激他的勇毅和天赋。」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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