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夜》和韩帅导演的前作《汉南夏日》有一点类似，主创在映后谈中的阐释远好于作品本身的呈现。
《绿夜》（2023）《绿夜》的主演已经五年没有拍戏了。因此不管国内还是国外，媒体和观众对女主演本人的关注远远超过电影本身。范冰冰的曲线复出为影片带来了曝光度，而影片的主体设定，又映照着范冰冰近几年无枝可依的边缘状态。角色彷徨的外在状态，可以说是为她的归来量身定做。《绿夜》的两位主角，一个在边境线上穿梭，从事见不得人的毒品交易，一个离开故乡，却无法获得在异乡永久定居的权利。中韩两种语言在对白中穿插出现，在翻译中流失的意义，是时刻竖在身前的隔阂。《绿夜》想要传达的是这样一层意思：围绕在女性四周的压迫无处不在，这种压迫几乎成了生活本身，让人习以为常，以至于要离开这样的压迫，就像割裂自身一样痛苦而困难。然而问题在于，上述的描述只存在于导演的想象中。导演完全没有拍出这层意味来。《绿夜》是部模仿某些电影节电影的电影。入围需要摆出的姿态、点到的议题，《绿夜》颇为谙熟，同时也呈现得相当功利。它成功地登陆柏林、釜山和东京，赚足了眼球，当然，也理所应当地颗粒无收。整体上，导演构思《绿夜》是在读卷填词而不是艺术创作。这几乎不像是在创作作品，而是刷分做题。《绿夜》的导演韩帅是学电影的博士，作为东亚刷题模式下一路通关的高材生，似乎深谙国内文综大题「踩点给分」的答题思路，不在乎人物和情节本身的内在推动力，而像收藏家一样将能蹭到的话题元素统统塞进电影。女性困境，家暴、婚内强奸，弑夫，女性互助，缺一不可；LGBT元素也不能少，于是有昏倒在地的异装者，也有没来由的女女情爱。权力机器的黑暗要点到，边检无视跨境贩毒，警察与毒贩勾结。宗教要拍，以便用无处不在的宗教符号和固定句式的宗教话语比喻根深蒂固的男权；弱势群体也要拍，用狗类比女性，聋哑人也要骑在女性头上为所欲为。这一切虽然样样点到，却都拍得没头没尾。影片呈现这些话题元素的方式，像在写一篇文献综述，而不是将它们融入叙事。像学术搬运工，拼凑一份自己并不熟悉领域的论文，尽管相关资料不明就里，仍要故作内行地旁征博引。作为一个在电影理论的词语海洋中载浮载沉的过来人，导演事先替观众拟好了论文摘要和关键词，符号像广告宣传片一样排比出现，含义分明，首尾呼应，紧密扣题。评审即使打个盹，睁眼也能看到关键词。影片中出现两次的口香糖，结尾时范冰冰染绿的发色，「做女人不如做条狗」和影片结尾出现的狗，「原谅」这个词在男性口中的数次出现，这些反复出现的符号过于突兀和直白地抛给观众，完全没有解谜或者通过代入获得体认的快感，反而像突然被塞了一口绿豆糕，噎得喘不过气来。导演试图用类型化的外衣装点主题，但只能靠巧合和回避来缝合俯拾皆是的不合理情节。两位主角杀完人不处理尸体，反而骑车兜风，两人几次分开又过于偶然地几次重逢，女主甚至仅凭一瓶染发膏就找到了女二的男朋友。整部片子像没有土壤，也没有触感和香气的塑料花朵，只有花的样态。《绿夜》的绿叶不需要主干的水分，而是被速干胶粘在枝杈上。《绿夜》致敬了娄烨狗血奇情的故事和晃来晃去的手提摄影，以及李玉在《二次曝光》中故弄玄虚的蹩脚叙事。至于导演本人屡次提到的达内和阿利切·罗尔瓦赫尔，她没有学到分毫。达内看似随性的手提摄影机对镜头移动时机的精确把控、用狭窄视角制造情绪张力的能力，罗尔瓦赫尔在朴实与静谧中酝酿的的写意奔腾，在她的电影里，没有看到一点影子。同处女作《汉南夏日》一样，《绿夜》的摄影机过于频繁的跟随女主角的面部，但导演过于稀薄的情绪营造，让主演蹙起的眉头，经常没有任何情绪传递。两位主角一直在逃走，却没有人追逐。导演让主演摆出了各种姿态，却无法使其传达机械和造作之外的意义，形同儿戏的贩毒交易，和警察过于敷衍的查案，只摆出了姿势，而没有任何其他的涟漪。这些只有工具意义而没有情感共振的元素，各自起着导演一厢情愿地相信的作用。两名主演在保龄球馆的洗手间遇见人昏倒，于是进入酒店，几乎没有情绪铺垫，接下来两人的亲密戏也发展得莫名其妙，其作用似乎仅仅用来工整地对仗前一场婚内强奸的性爱。不过，这场毫无情绪铺垫的女女床戏，如果理解为是为了在柏林接近LGBT题材的泰迪熊奖，就说得通了。在访谈中，导演自述没有描摹社会现实的想法，而是想表现一种回忆式、私人式、梦境式的氛围。然而这种氛围在影片中也是缺失的。《绿夜》从始至终都没能为观众营造一种可信的囚笼感和压迫感，表现女性的精神上的困境。没有切入内心的力度，于是止步于一种无根飘荡的梦呓，悬浮在奇情的简化里。导演韩帅自诩像娄烨一样，「将每部作品都当做一次习作」。这是导演为数不多的真正达成的目的，《绿夜》确实充其量能算一个习作。看得出，在面对所有话题时，导演小心包裹自己，表面上的防备与事实上的退缩，贯穿在整部影片的构思、影像的实际兑现和导演自己的事后读解之中。左右摇摆，在女性主义和完美受害者之间进退两难，时刻担心越界，也担心招致女性友军的批评。同时，她也有自圆其说的退路。《绿夜》的模糊和匮乏，似乎被归结到女性创作者对男性主导的影像话语惯性的不适应。在类型化叙事这个长久以来被男性话语把控的世界里，女性创作者无法舒展地自由行走。用谦卑的口吻和让人无从辩驳的话语寻找为自己正名的缝隙。电影博士的理论功底，在这里得到了发挥。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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