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加之极度贫困，榨出了人性中最卑劣丑恶的一面。亲戚也好，邻居也罢，并没有因为爷爷成了孤儿而可怜他，反而一窝蜂地洗劫了爷爷的家。他刚刚失去了父母，却被亲朋好友，拆掉了惟一可以栖身的家。地里种的是蒜苗，吃得爷爷直烧心，可没吃几口就被人抓住了。每天天一亮，他就去放牛，晚上回来，再挑四大缸的水。爷爷和我说，那时候就觉得那个水缸跟枯井一样，挑来多少水都填不满。爷爷在偏远的小村子里，放牛挑水，度过了自己艰辛的童年。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大批部队奔赴朝鲜。全国开始了征兵工作。当时村里人少，村干部说，各家适龄的男孩都出一个，支援国家。收留爷爷的人家刚好有个16岁的儿子，心里自然是舍不得，就找我爷爷商量。如果他愿意顶替他家儿子去打仗，等回来，我爷爷就是他的亲儿子，将来分他地，给他房，帮他讨老婆。他只觉着，自己无牵无挂。命都是人家给的，替他们儿子上战场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参了军，政府管吃管住，还能打打可恨的美国鬼子。爷爷哪里知道，自己这一点头，就此踏上了一条无比残酷的征途。瘦弱的他比三八大盖高不了多少，就扛着枪，跨过了鸭绿江。他很少和我讲那段经历，他说太过血腥惨烈，怕我小姑娘晚上做噩梦。记忆里，爷爷只和我讲过一个片段，为了躲避敌军的轰炸，只能白天睡觉，晚上行军。大家都太累了，倒下就能睡着。有一天，爷爷一睁眼看见身边都是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战友……那时候，爷爷顾不得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听从指挥。多少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多少年轻的生命，就倒在了脚旁。全连100多人，只活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爷爷。爷爷常说，也许是早逝的爹娘在他身边护着他，让他在残酷的战场上，毫发无伤。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爷爷所在的部队继续留在朝鲜，参与了当地的剿匪战斗和战后重建。爷爷从部队复员回来后，收养他的人家都惊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他没想过自己一个小要饭的，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当然，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生命里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人物出现了。她有个姐姐刚好嫁到我们村，见到我爷爷有地，有房，没公婆，还当过兵。因为他心疼奶奶跟了他这个小乞丐，还给他生了五个儿子。他可以不记得孩子们的生日，却记得他和奶奶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奶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什么样的头。奶奶那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站在阳光下，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我爸兄弟几个连裤子都没的穿，饭也吃不上，可我爷爷想尽一切办法，不能少了奶奶这一口。我爸在家里排行老二，常常和爷爷抱怨说，我们是捡来的吧？爷爷就会说，你老子的命都是捡来的，你们也算捡的吧。自从有记忆开始，爷爷和奶奶就已经是可爱的老顽童了。奶奶心情好，就在家里洗洗涮涮，心情不好，就朝爷爷吵吵嚷嚷或者唠唠叨叨。那时他们养了好多羊。每天两人一起出去放羊时，爷爷都会背个包，带回来一些好吃的。
春天是鲜嫩的野菜，夏天是一把一把的麦子，用火烧一下，可香了。再往后秋天是鲜嫩的玉米，花生，红薯。冬天的时候，就不怎么出去了。奶奶爱热闹，喜欢打扑克。爷爷也不嫌烦，还烧水、泡茶、做饭，坚决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于是大冬天的，爷爷赶集，多贵都会买一把，只给奶奶一个人吃。国家对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兵有许多照顾，但他从没要过什么特殊的待遇。我爸兄弟五个，只有我大伯算是走出了小村子，搬到了县上。我三叔30多岁才娶上老婆，四叔五叔，因为穷，盖不起房子，都找的二婚。正如刘伯温的那句自勉，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十岁之后才和爷爷住了一段时间。阿兹海默症，是个无解的病，慢慢瓦解着一个人的记忆。不过奶奶被我爷爷宠爱了一辈子，糊涂了，也不忘了折腾他。有一次，她烧一锅水，把衣服放进去，撒上洗衣粉，给我爷爷炖一锅冒着泡的衣服大烩菜。有时候，包子吃不下，转头塞进被子，藏起来。还神秘兮兮地告诉爷爷，别告诉别人。挣得不多，但每个月都给爷爷打100，也算小小的孝心。那时候，奶奶可爱吃火腿肠了。所以每次去，我都会带上一大包。一天晚上，奶奶起夜，不知道怎么就翻到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十几根全吃光了。第二天爷爷找不见，就问奶奶。奶奶当然不承认，说自己没吃。但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爷爷是有多爱奶奶啊，宁愿相信健忘症的奶奶，也不信我。70岁的爷爷，因为打仗留下的旧疾复发了，导致下半身瘫痪。按农村的规矩。我爸做了上门女婿和闺女一样，不分地，不继承，也就不养老。那几天，五叔心神不宁地想爷爷，就买车票回来去了大伯家。大伯一家大概是不想给爷爷换洗，不但裤子都没给爷爷穿，连褥子都没铺。五叔揭开被子，一股刺鼻味道扑出来，爷爷就睡在尿水上，屁股上长满了褥疮，皮和油席都沾在一起，血肉模糊。上个月，我们还去看过爷爷。怎么短短一个月，就被糟蹋成这样。那天我们把爷爷奶奶接来了我家。我爸和五叔质问大伯，怎么照顾爷爷的。大伯理直气壮地说，他养小不养老的。他要养自己的孙子，没有精力养父母。他尽力了，谁养得好谁养，他一分钱不出！就借我爸的一句话吧，人在做，天在看，谁都要有老的那一天。因为在寒冷里蜷缩的太久了，伸不直，展不开，屁股上的褥疮烂到露出骨头。我妈把炕烧得热热的，给爷爷奶奶做饭吃。爸爸买了药，给爷爷擦身子涂药膏。他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小乞丐，只要活着，每一天都值得庆幸。那时候，奶奶已经完全糊涂了，不记得任何人。任性得像小孩子，吃不顺口都会哭。爷爷听见了，就会躺在床上吼我爸，你去看看你妈，是不是想吃烧肉了，有没有买香蕉……他一身的病痛而不自知，却听得出奶奶的哭声是为什么。是还剩三天就要过年了，而爷爷已经不能动不能吃饭，眼睛一直看着奶奶。
爷爷是后半夜去世的，最后那一刻，他的头也是看向奶奶睡觉的地方。可能是真的放不下奶奶吧。奶奶老年痴呆了，没有他的包容和照顾，以后可怎么办。奶奶早已不懂世事，可爷爷走的那天，她自己坐在角落里，哭了好久。也许冥冥之中，奶奶感觉得到生命里最爱她的那个人，消失了。村里的老人都说，爷爷宠了奶奶一辈子，舍不得奶奶先走害怕，也舍不得奶奶自己受苦，所以在那边收拾好了，就来接她走了。他把那边的炕，烧得热热的，从此再也没有寒冷，没有病痛。兴起了，唱一段雄赳赳，气昂昂，或是招呼过去的老朋友们，陪着奶奶打扑克。本已尘封的记忆，忽然就被翻开了。我买了票，但不敢去看的。对于别人来说，那是一场发生在70多年前的卫国战争。我说出这个故事，其实更多的是想说说爷爷和奶奶的小爱情。作者 ：猪小浅，一个只写真实故事的公众号。在这里，你将看到百态人生。读猪小浅，相信爱。后台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公众号：猪小浅 （ ID：zhuxiaoqian0214）即日起，点击“阅读原文”在知音官方微店征订2022年《知音》杂志，享送2022年全年《好日子》杂志，或养生艾灸贴或商务背包，或精美定制双肩包或乐扣马克杯，或2019年知音合订本，或加30元换购2022年全年《知音海外版》杂志，或加40元换购2022年全年《新周报经典》杂志，或加50元换购知音创刊号纪念邮折等优惠套餐，此外还赠送四双精美袜子礼盒（送完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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