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羡慕唱《孤勇者》的小学生了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互联网上流行着一则最新版本的“都市传说”：只要在城市里任意一个角落里对着身边路过的小学生轻声哼出这段歌，就能激起他们内心所有的激情，挣脱身边家长的束缚、无视世俗的目光，仿佛不能自控一般坚持和你把这首歌唱到他们的身影在爹妈的强制手段下化为“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为止。

小学生把你当知音，没想到却被你转手拍成了抖音。

陈奕迅意外成为当代最成功儿歌歌手的同时，《孤勇者》也已吊打上个世纪的棒棒糖，成了最值得警惕的“拐卖”手段。

小学的文艺汇演上，“八遍《孤勇者》五遍《踏山河》，还有个唱《逆战》的小子留了几级啊？”

除了舞台上卖力的表演，在场老师恐怕也会惊讶于台下一遍又一遍整齐的跟唱合唱，但表演结束嗓子嘶哑的孩子们却好像还意犹未尽。

学校运动会和各类大型集体活动也是小学生们激情四溢的舞台，其激烈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档选秀节目或者国际性体育赛事。

你不得不佩服小学生们的认真程度，他们是真的很热血。

在前段时间热传的一则短视频里，在坐满了四年级学生的教室里，一个系红领巾的女生突然起立，食指放在嘴唇上、弯腰九十度对着教室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圈，以抑扬顿挫的语气说出：“嘘——低调低调，三班驾到，不要掌声，只要尖叫。”

随后全班同学双臂高举，仿佛进行某种神秘仪式：“谁的兵？你的兵。谁的团？你的团。三班三班，非同一般。蛟龙入海，猛虎出山！”

四三班如果不能在这次活动中拿个全校第一，都对不起这精心设计又全情投入的放狠话环节。

如此种种，当时觉得有装到，后来想起很丢脸的事情实在太多。在跟拼音和乘法表缠斗的年纪里，我们总是太早地领悟到了岁月沧桑的人情冷暖，见识过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为了和隔壁班争夺运动会集体第一名的重大荣誉，班上的同学在走廊上骂战结束了甚至还要拳脚相加，若不是班主任及时赶到，二年级必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回到教室后，刚刚3班的某某欺负了咱班的谁谁，5班在接力跑里又抢跑了……世界的不公和人性的丑恶从消息最灵通的同学口中迅速散播开来，成为班上同学共同控诉的对象。

再环顾四周，有的趴在桌子上流下不甘的眼泪，有的攥紧拳头要血债血偿，还有一拨慈母式的同学负责安慰趴在桌子上哭的同学并及时拦住要找隔壁班报仇的同学。

想象这幅场面时，中二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怕就怕这时候，给大家鼓劲的体育委员忽然来一句：“他们说，要缝好你的伤，没有人爱小丑。”

当时煽的情、流的泪、心里的戏份，都化作了过后想起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每当看到这群中二爆棚的小学生，就会纳闷：他们怎么就不觉得尴尬呢？

每当夜深人静、手机玩完的时候，儿时的回忆就涌了上来。死去的尴尬记忆突然攻击你：班花面前说过的傻话，老师面前说过的谎话，同学面前故作深沉的蠢话，还有无数丢净脸的事情。

多年以后心里“啊啊啊”只想抹除这段记忆，但当时的自己居然毫无察觉，甚至觉得很酷。

其实，尴尬、害羞这种情绪和快乐、悲伤等一般的情绪不同，它们需要有自我意识的参与才能产生，是一类非常高级的情绪，被统称为“自我意识情绪”[1]。

在自我意识情绪完全成熟之前，小朋友们的害羞、尴尬、内疚等感受，都还不能像成年人一样收放自如。

所以当你看到那些在路边扯着嗓子、抛下爹妈接唱《孤勇者》的小学生已经尴尬到脚趾抠出两室一厅了，小朋友自己却无动于衷。这并不是小学生有意“玩尬的”，对于他们而言，意识到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其实还很难[4]。

自我意识的不稳定还往往表现为一种不平衡——一方面没羞没臊，另一方面却又容易自我膨胀。

研究发现，同样是自我意识情绪，小学生虽然不太懂害羞和尴尬，却很懂自豪。尤其在小学二年级到四年级这段时间里，小学生的自豪感迅速成长起来，而尴尬、内疚等情绪则慢得多[5]。

在还不知道为自己的文笔感到羞耻的年纪里，小学生们就写下了太多璃莹殇·樱雪公主殿下的爱情故事和毁天灭地的传奇史诗。曾经对《小时代》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却怎么也理解不了自己。

刚刚熟悉“自豪”这一情绪的他们往往显得自豪感格外“泛滥”，喜欢坚持做那些能让他们自己感到自豪的事情[6]。

所以这玩意儿一旦开始，脑子里就停不下来，连上个语文课都是：床前明月光，对峙过绝望。举头望明月，孤身走暗巷。

儿童迅速发展的自豪感需要不断寻找挥霍的地方，最后可能通过代入动漫里“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获得释放，也可能变成被流行歌曲循环洗脑的“闯荡宇宙，摆平世界”。

不管是班集体还是身边的朋友，很容易被儿童划为“自己人”，一旦成为了自己人，就会更容易被儿童以亲社会的方式对待[7]，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敢折我姐妹翅膀,我就毁他整个天堂”。

越是那些能让他们感到和自己同类的人，越能激起儿童的认同感。在整齐划一的节奏里，小朋友们是真心实意地“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自我意识情绪除了通过表情来传达，还常常体现在身体语言上[1][8]。一提到“不跪的模样”，一个角落里对抗世界的形象立马呈现出来，饱经二十年风霜的九岁小男孩立马就能从中get到无限的自豪感。

小学生们编排好的“课桌舞”视频里，他们在班上腰挺得笔直、头抬得老高、按照节奏拍打着桌子，演唱《孤勇者》。在表达自豪的身体语言里，没有比这更标准的了[6]。

而这种骄傲的姿态一旦出现，就会出现人传人现象，迅速带动一大群孩子。

谁的头昂的最高，越容易成为孩子们心目中最受敬仰的“孤勇者”：一个儿童更早懂得“自豪”并经常地激起自己的自豪感，就会在同龄人中更受欢迎，会有更多的同学愿意“和他玩”[9]。

久而久之，“自豪感”成了社牛标签、社交通行证，所有追风少年心中的白月光。

这也是为什么，一句孤勇者就能让你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当你挺胸抬头和他们一样认真地唱出来的时候——你就成了孩子们的自己人，甚至是孩子王。

一个更“中二”的孩子，在小朋友里往往会是那个更受欢迎的角色，也能更快地懂得如何融入社会，其实对他的成长是很有好处的。

不管是没羞没臊，还是自我感觉良好，所有这些自我意识情绪形成阶段的表现，其实都是非常正常的，也是在儿童成长中必经的过程。

某种程度上，自豪感与自尊感表现得越夸张的儿童，成长后的韧性也会强很多。高自尊帮人缓冲那些负面情绪，保障心理健康[10]。

江苏淮安的8岁小男孩做手术之前来一句“孤身走暗巷”，立马就不怕了，手术顺利进行；广东珠海的牙医给小朋友做根管治疗之前先对一句暗号，安抚工作都省了，据说这一密码已经在牙医圈迅速传开。

至于在满足这种自我意识过程中代入各种各样的角色，上演一出又一出拯救世界的内心戏，也就成了小学生对幻想的情有独钟。

江南的《龙族》里，作为班里差生的主角，在老师同学的众目睽睽之下被神秘人带走，这个桥段从此也变成了你上课不听讲时候的专属幻想。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是儿童取悦自己的一种方式，还可以在儿童感到无能为力时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情感寄托[11]。

体育考试的时候，在心里学着樱木花道默念一句“就是现在了”；披上空调被当成“褴褛的披风”；路边捡根树枝就有巴拉拉能量；和《火影忍者》一样坚信吊车尾总有一天会逆袭；当年拿七支铅笔楞要在教室里七剑合璧的时候，确实也没有认真考虑过教室能否承载得了如此巨大的冲击……

其实，现在对着短视频笑得停不下来的人，心里也在为自己当年的中二病暗暗尴尬。

十一岁那年的猫头鹰呐，怎么一直迷路到了现在还没来？

只不过随着大脑发育完善、不断成长，现实和幻想的界限越来越明晰，成年人才慢慢收敛了那些中二的想象[11]。

在内心深处，这份激情可能从未褪去，也不是“戒了你的狂”。只不过是因为有了自己的房间，就索性把扮演天王巨星的戏码全都藏在了浴室里；把仗剑走天涯的角色代入到了电脑游戏里。

下次遇到小朋友的时候，倒也不妨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奥特曼：“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

毕竟每一代人，都有一段相信光的时候，在童年回忆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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